生与死的界限

 死亡是一个人们敬畏却又极少谈论的话题。敬重死亡的习俗由来已久，中国的清明节，基督教的万圣节以及墨西哥的亡灵节等等。人们对于死去的故人，亲人都怀着一种有保留的感激以及尊重。人们也常常想象死去的人的灵魂仍然存在等具有超现实色彩的情景来慰藉或是给自己祭祖提供理论支撑。

但是死亡的确没有那样神奇，相反地，它比生简单和纯粹太多了。我们究竟要怎样理解呢？

对于死亡的讨论，归根结底来自于对生的关注。所以要搞清楚我们要去哪，就必须知道我们怎么来的。但我想对这个问题，有过思考的人都是有一定的话语权。

我们为了存在而存在，为了存在而生，为了存在才进化出了如此复杂而精密的人体结构。

那我们为什么会死呢？原因就是我们不是为了永生而设计的！而且在地球上，我们并没有发现能真正永生的生命结构，所有的物种都需要繁衍而后凋零，以保持基因的更新。即便我们把这一认识应用到非生命的物质上，比如岩石，火山，沙漠等等，没有任何一种能够保证永恒的存在。更广泛地，行星的存在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它所围绕的恒星的寿命，而即便恒星，在燃尽自身最后的一点能量后也免不了塌缩或爆发，成为黑洞或是中子星等。这样想来，即便宇宙中最闪亮的星星也有消亡的一天，我们就并不会惊讶于人类的死亡了吧。

当然，没有永恒也是人类的共识，有些人可能只是在意，人类的寿命相比于这个世界是在太短了；但相比其他动物，其实也够长了。

回到今天的话题。死亡其实也是人类自古以来想要理解的问题之一。很多宗教，信仰都围绕死亡展开，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文化，大家都创造出了一些与人类社会非常相似的意象，比如天堂，地狱等等。这些意象完全不能脱离人类社会而存在，但是间接地将生与死的距离拉近了。人们不再迷茫死后没有归宿，也就不再畏惧。但说白了，只是聊以自慰而已。

真正在意原理且不止步于凭空想象的故事的人可能会问，那么生与死的界限到底在哪呢？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生，在地球上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我们口中的生往往不是在意生命本身是否在延续，而是依照意志的存在作为准则。虽然绝大多数情况下两者是同一的。医学上的生当然在意前者，他们通过心率和呼吸频率来判断病人是否还活着；而普通人更关注的是一个人能够思考或是行动。我们要聊的也自然是后者。

我们都知道，意识不是凭空产生的，我们能思考是因为大脑还在正常运转。如若一个人死去，心跳停止，大脑缺氧很快死亡，意识自然就消失了。从理论上说，随着身体不再能维持基本的机能，死去的人无法利用负熵来维持意识，意识也就自然不存在了，有关这个人所有的记忆而被永远定格在失去功能的大脑中。死亡就意味着终结。

人们害怕死亡，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帮助人们更好地生存。但是人类又如此特殊：有些人可以抱着信念毫不畏惧地死去。比如一些古代战争，抑或起于领土或宗教矛盾，都由一群本应怕死却通过训练而变得无所畏惧的士兵们参与。在被植入足够的信念或是信仰以后，可以主动背离动物生存的指导思想，而去带着必死的信念杀敌。

人类的意识已经强大到能够忤逆自己，虽然这并不是每个人生来就能做到的。

但是为了能够让人做到将其他事情置于自己的安危之上，我们是要进行训练的。比如虚构天堂的概念，让人们能够安心死去；或是直接利用比一个人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比如家人的安全；或是给予一个人一个终极目标，完成后即可安心离去。当然例子还有很多，但总而言之必须是强大的，精神上的压力或动力。

最近再次看到华裔物理学家张首晟的新闻，他于2018年末跳楼自杀。作为量子霍尔效应的发现者之一，他的学术成就让普通学者羡慕，家庭美满，也有着做研究来造福人类的雄心壮志，同时兴趣广泛学习能力极强。这些标签让我们很难理解他结束自己生命的动机。因为死亡对他而言代价太大了。他的研究团队无法继续，至少无法在没有他的指导下正常进行；他的人生成就不得不止步；妻儿也痛失丈夫和父亲，并长期沉浸于悲痛之中。

究竟是什么让他最终如此选择了呢？我想我们不得而知了。

没有生活在苦痛之中的普通人，生活平淡但也从不会轻生。这样的我们很难理解到底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对于不理智的轻生的人，比如受到事业或家庭的严重打击的人，他们的轻生行为往往被情绪左右。也有一些完全理性的轻生行为，比如安乐死。

但也正是因为我们对死亡的不够理解，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对这样的行为表示反对，但是我们必须要思考，死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从社会角度，死亡意味着个人无法给社会做出贡献，一个人的消失也伴随着一系列相关的问题，但终归不会造成很大影响；从家庭角度，死亡直接造成家庭人员缺失，对家庭中的其他个体都会带来情感上的打击，同时也在经济上造成负面影响；但只有对个人而言，死亡才有可能会有积极作用，虽然死亡意味着个人理想的终结以及个人情感的消逝，但是于某些人而言，这可能会是“好事”。就好比人人喊打的杀人犯，其社会性死亡对个人不失为一件幸事：自己再也不用被其他人痛恨。当然其价值的判断完全是主观的，因此不同人之间对死亡的看法也很可能不同。

这可以给我们什么启发呢？或是如何指导我们的生活呢？很多人抱着这个目的学习知识，了解世界。殊不知，有些知识的理解完全可以无关于其应用，这样的例子在科学界数不胜数。其实在我看来，对死亡的深入理解并不会明显地作用在指导我们现实世界的生活上。它的价值往往体现在感情上。

对死亡的理解告诉我们，我们必须正视死亡，这是每个人，甚至生物都会经历的过程。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是基因埋藏给我们的瑰宝，它让我们能够更好地生存；但是摆脱了生存压力的我们已经可以有意识地克服这种无谓的恐惧。恰恰与常人的理解相反，生物上的死亡并不代表一个人的消失，而往往表示这个人已经完成了应该做完的任务——传递基因到下一代。虽然父亲和儿子的思想可以大相径庭，但无论是哪个脑袋，他都活下去了。

不仅是对自己，我们对于死亡的认识也能应用到身边的亲人上。亲人的离去让我们痛苦，让我们回想起过去曾经同在现实世界的点点滴滴；但事实上，一个人对于我们而言，存在的最好证明就是我们的记忆；死亡并没有带走这些记忆，相反地，它让这些还能被唤起的记忆重新发光发亮。唯一的遗憾只是，我们无法创造新的回忆了。

而对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我们对死亡的认识告诉我们，如果他已经完成了他所追求的，那么彻底离开世界本就应该是他的最后一个使命。上到民族英雄为国捐躯，下到饥寒交迫的穷人饿死街头。虽然往往我们并不知道这个人在追求什么，只能通过他留下的事迹或笔记来了解。这种完全主观的认识基于不同人的不同心态而有所不同。就好比，我们可以假设董存瑞当初抱着必死的信念置身炸碉堡，可能只是他一时冲动，而他真正梦寐以求的是在部队混的有模有样；我们也可以想象，建筑工地施工的工人一脚踩空摔死在地上，也可能是为了逃避来自家庭的经济压力。当然这样“异想天开”的例子并不具有代表性，因为我们还是倾向于把其他人与我们自己类比。但这足以说明，解读、评判自己不了解的人是多么复杂而危险。

但有趣的是，人类还真的热衷于评判别人的一生，因为这样的事情只有我们活着的人才能做到。但另一方面，活着的人又很难了解已经死去的人的心理活动；除非此人留下了大量的资料。

写博客就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像这个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并不在乎肉体，而是思想与精神。久而久之，生与死就别无二致了。